自閉癥家庭的呼喚:乞求眾人“手下留情”
2019-01-10 09:44:40 來源:中國青年報
戲劇家說,真正的悲劇不存在偶然。在懷有身孕的妻子帶著罹患自閉癥的7歲幼子自殺后,廣州的黎某稱“從沒看到出路”。
這則發生在2018年12月25日的悲劇有直接的誘因。那之前,針對黎家7歲孩子的聲討已經在幼兒園持續了十幾天。家長稱他毆打同學、老師,敲頭、掐脖子、推人、摔板凳等危險行為被一一列舉。
母親公布了孩子自閉癥的病情,乞求眾人“手下留情”。可家長們疑慮難消。有人說,“我要的是今后不要聽到孩子被打”。于是自閉癥孩子被園方停課,成了壓垮黎家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半年前,深圳15戶自閉癥家庭入住某小區公租房,小區業主集體拉橫幅抗議。2016年,江蘇一名教師一個月內兩次動手,最終用錘頭殺死自閉癥女兒。同年,廣州一名6歲自閉癥兒童的父親不堪重負自殺離世。2014年,香港一名59歲的父親砍死患自閉癥15年的兒子后自殺未遂。
歧視或排斥長久地糾纏著這些家庭:一位自閉癥少年被航空公司以“危害安全”為由禁乘航班,某自閉癥兒童因在家吼叫砸墻引來房東報警。
“精神上的癌癥”,是人們賦予自閉癥的稱號。不僅因為它至今無法治愈,發病機理不清楚,更因為和所有嚴重慢性病一樣,它長久地消磨著患病家庭的經濟、精力和尊嚴。在黎家,母親為照顧孩子辭去工作,每天驅車30公里前往特殊學校,路上靠自扇耳光、掐大腿提神,孩子喪失繼續就讀的機會后回到“普通學校”——然后悲劇發生。
中國自閉癥的發病率預計為1%,約有1000萬人所在的家庭面臨類似的困境。患者沉默、孤僻,伴隨語言和社交能力障礙,無法恰當表達。根據調查,大約半數患者智力正常或僅有輕度缺陷,他們頭腦清醒,卻被“直線般的思維”日夜折磨——不會發散,難以控制,外界的聲音仿佛電鉆,光線如同烈火,唯有不變的環境能帶來些許安全感。
一組現實且殘酷的數據是:在中國,52.4%的自閉癥患者家庭需有一人放棄工作;約八成家庭的月收入不足5000元,其中半數以上沒有得到任何補助;55.8%的家長認為康復教育費用難以承受;98.7%的自閉癥患者無法得到有效的康復訓練。
在黎家的悲劇中,有同學家長質疑,這所幼兒園根本沒有輔導特殊兒童的能力,患兒返校后,難道過往問題就不再存在?這是殘酷卻現實的追問。廣州的相關規劃顯示,到2020年,將建立20所具備普通與特殊孩子共同成長條件的融合教育實驗幼兒園。這占到廣州幼兒園總數的百分之一,在全國已屬領先。在這一切實現之前,黎家的孩子不得不進入不適合他成長的環境。
自1974年簽署《自閉癥患兒公平教育法案》,美國耗時40余年,探索保障這一弱勢群體的道路。大多數公立學校具備接納特殊兒童的能力,21歲以下的殘障人士均可在全美接受免費公立教育和系統化、多層次的特殊教育服務。在東京,武藏野東學園作為當下世界最大規模的自閉癥融合學校,目前1600名學生中,自閉癥患兒有500名。1031位自閉癥畢業生里,562位進入普通公司,361人進入福利企業,98名學生考入高校。
經濟與社會發展水平有差距,中國依舊有太多路要走。更大的視角下,全國僅有不到10%的殘疾人能正常參加社會文體活動。
推進融合教育前,黎某家孩子同學的家長們也提出過另一個亟待回答的殘酷問題:和自閉癥孩子共讀,是否會影響自己孩子的學習進度。是否只有讓這個孩子消失,才能確保自己孩子的成長環境不受影響。比起基礎設施和制度保障,這是更觸及靈魂又難以回答的拷問。
現有研究表明,融合教育會給其中的普通孩子帶來關愛能力、尊重、幸福感的提升,但也有業內人士承認其中有影響“學習進度”的可能。我們的家長學生在與焦慮賽跑的同時,是否有胸懷與能力付出善意,收獲美好,就像半年前深圳那場“自閉癥家庭入住公租房”風波時,業主們提到的:
“我當了8年‘深漂’、掏空好幾個錢包,才湊齊這套房首付……當得知精神殘疾家庭離我們這么近時,我的第一反應是恐懼。”“把孩子帶到這個不安全的世界,是不是太草率了?”“希望給孩子最好的東西……不能不安全……不能被落下。”
這是屬于更多“普通家庭”的焦慮,本質和更為弱勢的病患家屬并無不同。撰寫這篇評論時,2018年度的生育率又成為輿論熱點——年輕人“不敢生孩子”的言論甚囂,背后有相似的不安。
倘若這么理解,你、我、社會中每一個人,其實都與這些困苦的自閉癥家庭站在一起。賦予這些家庭安全的前路和你我追求幸福的跑道,始終都是同一條。它道阻且長,卻是每個人都應期待的旅程。
程盟超 來源:中國青年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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